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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10/25 16: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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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宁是一个宽容大度的地方,上世纪的60年代,巴彦岱乡接纳了受屈文人王蒙,汉宾乡也接受了湖南“盲流”*瑜。时代开放后,*瑜在*的培养和个人努力下终有辉煌。作者念念不忘当初给了他生存、尊严和施展环境的维吾尔族基层领导和乡亲。

我已古稀之年,享受着退休后清闲而又安宁的晚年,但一生的坎坷经历时时在脑海中翻转。一个人的一生如何度过,往往决定于他生命中关键的几步,而这关键的几步又往往决定于关键的几个人。我在伊宁市汉宾乡的28年的关键的几步中的几个关键的人永远铭刻在我的心中!

一、从湖南自流到红星公社

年夏,18岁的我在老家湖南衡阳县上高中一年级,由于家庭出身地主,我看到继续上学也没希望考上大学,毅然休学孤身自流来到新疆伊宁市红星公社(后来的汉宾乡)四大队一小队当农民。

一小队是个园艺生产队,全队多户社员除几户回族外,其余都是维吾尔族,我是队上唯一的汉族。刚来这里时,生产队安排我在大队长莫托尔家吃饭。下工回来后,在等待吃饭时我就跟大队长的上中学的大女儿哈丽黛学习维吾尔语言文字。哈丽黛总是不厌其烦地一个个单词教我,及时纠正我的发音。大队长妻子哈斯亚提汗,三十多岁,可已是五个女儿一个儿子的母亲了。

吃饭时,如果大队长在,就大队长及他的儿子奴尔买买提和我上桌吃饭,我们三个男子汉吃完后,母亲和女儿们才上桌。一天中午我回来稍晚点,哈斯亚提汗阿姨和奴尔买买提坐在炕桌前等我。我洗完手一坐下,哈丽黛就给我和努尔买买提各端上一盘拉面,哈斯亚提汗阿姨给我们舀上菜后说:“你们先吃,莫托尔(大队长)开会去了。”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吃拉面,感觉味道好极了,三扒两拨就把一大盘面吃完了。阿姨说了句什么,哈丽黛给我翻译:“妈妈说客人吃得越多主人越高兴!”我就说:“那就再来一点吧!”母亲对女儿交代一句什么,哈丽黛一会就从厨房端来一盘与第一盘一样多的面,加上菜后,我速度慢了点,但还是津津有味地把面吃光了。阿姨又说了句话,哈丽黛结结巴巴地翻译出来,我理解的意思是:我们维吾尔族有个规矩,吃饭不能吃双数,必须吃单的!

我这时确实已经饱了,但为了尊重“规矩”,我又说:“那就再来一点吧!”阿姨听后从桌边站起身自己到厨房去了,过了一阵她给我端来一小盘面,可与原来那两盘完全不一样,原来的是又白又细又均匀,而这盘面又粗又黑、面里明显夹着麸皮!

我好容易吃完面,匆匆离去,到果园树荫下睡了一觉:我实在太胀了,我都弯不了腰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吃拉面,筛好的面粉就只给我们三个男人各做了一盘面,我吃的第二盘面本来是给大队长留下的,第三盘黑面是母女们自己吃的麸皮面!日子久了,我才知道维吾尔族并没有什么吃饭不让吃双数的规矩!在那困难时期,哈斯亚提汗阿姨为了让我多吃点而说的那些话,我这个大傻瓜怎么就不懂她的良苦用心啊!

二、副大队长热西达洪两张纸条的救助

一个月后我自己开火做饭吃,我住在原公共食堂的库房里,库房里除了有个大木箱外,还有一把又黑又大的老苏式茶壶,我找来三块砖头算是支起一个“灶”,用那把茶壶烧水煮饭。我没有任何炊具,我也不会做面食,就只有把面粉掺上水下到壶里煮面疙瘩吃。那时不要说没钱,有钱也买不上铁锅什么的啊!

八月份我刚到生产队时与老果农学苹果苗嫁接,九月份开始安排我看葡萄园,那又鲜又甜的葡萄、苹果和土桃子成了我每天的美食,几个月我就吃得又白又胖了。那时刚解散公共食堂,三年困难时期还没过去,粮食和其它物质都非常紧张,前一段在大队长家吃饭,在果园有水果充饥,还没有感到生活的窘迫,但到了初冬,没有了水果,那每月12斤面粉的定量,对于一个正在成长的青年来说,十天就吃完了。除了粮食不够吃外,没有御寒的鞋子,没有取暖的火炉,乍从南方来到北国的我如何度过这寒冷的冬天呢?

我喝着白开水充饥,本能让我打开那个大木箱,啊!布满蜘蛛网的箱底竟有小半箱麦麸,向外散发着霉气,也散发诱人的麦香。我急忙把蜘蛛网去掉,抓了几把麸皮放到茶壶里煮沸,撒了点盐后舀到碗里喝着,好香啊!我正有滋有味地喝着麸皮粥时,副大队长阿不都热西提敲门进了我的“家”,他见我手里端着麸皮粥,就掀开我那茶壶看看壶里的饭,二话没说就从他那一年四季不离身的厚厚没领的“褡袢”口袋里掏出两张用来卷莫合烟的白纸条,在上面写了些他那特有的带阿拉伯文字体的文字交给我,让我明天去找大队会计。然后拍拍我的肩深情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在说:“孩子挺住,有我呢!”......我激动地看着他那并不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大雪中。

阿不都热西提是大队清真寺的依玛木(住持),矮小的身材,一年四季穿着长靴,披着“褡袢”,据说他是组织合作社的带头人,在这一带很有威信。人民公社化后,他担任副大队长,分管大队财务。他家也在一小队,所以我们常见面,我尊称他为热西达洪哥(维吾尔族人对男长者都尊称哥)。在一次社员大会上,大家说我名字不好叫,他就给我起名艾山江,据说是彩虹的意思,于是艾山江就代替我的原名了。也是生活所迫吧,在大家的帮助下我已经能用湖南腔的维语进行日常生活交流了,维吾尔文字我也能看懂个大概。我看清热西达洪哥给我的两张纸条,一张是让大队会计给我10公斤甜萝卜,一张是写给供销社的,要他们尽快给我解决炉子、烟筒和一双胶鞋。

第二天我从大队的地窖里领了10公斤甜萝卜,供销社也很快给我解决了取暖的炉子和一双胶鞋、一双解放鞋。我到伊犁第一个冬季虽然很冷,生活也很艰苦,但有热西洪达哥这样一大批好心兄长的关爱,我心里很暖和。10公斤甜萝卜,现在可谓不值一提,在50多年前,那却是救命的宝贝啊!我就用它拌着麸皮煮着充饥,它更带着维吾尔族长辈对一个陌生汉族青年的关爱,甜着我的心到永远……

三、赛达洪书记开的“好人”证明

在一小队生活着是快乐的,我完全融合在这个集体中,在众多师傅的无私传授下,我学会了嫁接、整枝等简单的园艺技术,而且在嫁接的速度上我已位列前茅。我年年被评为“五好社员”、“五好青年”。

年冬,州上举办“人民公社土地规划培训班”,大队支部书记赛达洪又为我争取到一个名额送我去学习。培训班结业后,我就参与兵团农四师勘测设计队帮助大队进行的农田水利规划。年夏我具体负责规划的实施,成了一名农民水利技术员。我全心身投入到新农村的建设中。

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我突然接到公社通知:伊宁市正全面进行“社教”,由于我家庭出身不好,我不能留在边疆,必须立即强行遣返回原籍!真是晴天霹雳,不到22岁的我就连在这里当个普通农民也不行啊!我该何去何从?我漫无目的地在风雪中飘游。热西达洪哥因为是宗教人士,也已被免去副大队长职务,自身难保,我该去求助谁呢?我真不愿离开四大队啊!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我发现我竟站在赛达洪书记家门口!我坚决地敲开他家的门,赛达洪书记给我拍净身上的雪花,把我让到坑上,他妻子给我倒上一碗热茶,我平静地将公社的决定告诉他,他非常惊讶:“怎么会这样啊!”然后对我说:“你别急,我去为你跑跑,你是18岁就到大队来的啊!你一切表现很好呀!”他夫妇硬要留我吃饭,我咋还吃得下饭呢?喝了口热茶我就回去了。

赛达洪支书这时也50多岁了,过去是赶马车的,落下了严重的关节炎,出远门都是靠骑毛驴。让一个老人骑着毛驴为我去求情,且是为一个地主崽子去求情,这要付出多大的艰辛和风险啊!可我走投无路时只有求助*支书啊!

三天后,我到大队办公室找赛达洪书记。他一见到我,紧紧地将我搂到怀中:“巴郎,阿玛勒卡没得,阿玛勒卡没得……”(孩子啊,没有办法了!)我不知道是留队的最后希望破灭,还是被他的真情打动,我紧紧拥抱他嚎啕大哭。

过了一会儿,赛书记扶我到办公桌前坐好,为我擦干眼泪,他迅速地在一张公文纸上写了一段文字,然后交给我:“我相信你,你在下面按上面意思用汉文写好。”我仔细看了他写的文字,在公文纸下半部按照他写的内容工工整整地写上:

“证明:*瑜从年8月来我大队当社员,一贯表现很好,服从组织分配,积极劳动,维护民族团结,多次评为五好社员、五好青年,如果他在老家没什么问题,我们还需要这位好同志。”

赛书记在抽屉里拿出大队*支部公章,哈哈气后分别在维、汉文落款处用力盖上章,然后交给我。两个民族的两代人又紧紧地搂抱在一起……,这一刻我心里默默念着:达达,我们这一别真不知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您吗?是您推荐我参加培训班,学到了农田水利规划知识和技术,是您四年中像对自己亲儿子一样关心爱护我,是您骑着毛驴到公社去为我求情,您又为我写上证明...我怎舍得离开您啊!今后无论我在何处,这不同民族父辈的关爱我至死也不会忘啊!

四、吐尔逊艾力书记的鼎力举荐

年最后的一天,我被强行遣返原籍,五个月后,在伊犁认识的州*校翻译大专班的学生杜建国给我来信,劝我必须与家庭回避,重返伊宁才有出路。在家乡*支部书记的帮助下,我又回到我日夜思念的第二故乡伊宁市。这时极左路线有所纠正,根据市委批示,我几经周折重返四大队当农民。半个月后,因工作需要我被借调到公社搞水利规划。文革开始后,我又回生产队劳动。邓小平二次复出,狠抓发展生产,公社再次调我去当临时工,搞水利规划。

年秋天,吐尔逊艾力调任伊宁市红星公*委书记、革委会主任,对于新任领导的到来,家庭出身不好、又是临时工的我,做好了被送回生产队种地的准备,我对自己的前途感到非常迷茫。但就在秋收结束后,公社召开掀起农田水利建设新高潮动员大会时,一个出乎意料的事情让我激动不已。会上,吐尔逊艾力说:“农田水利建设方面,*瑜就代表我吐尔逊艾力,在技术、、人力安排、物质调配等方面完全听*瑜的。”

有了支持就有了动力,我开始大胆工作,公社农田水利建设进度随之成效显出。年,红星公社更名为汉宾乡,吐尔逊艾力安排我为公社*委秘书,作为一个汉族人,又是临时工,在一个少数民族占98%以上的公社担当如此重要的工作,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激动,也对吐尔逊艾力的魄力和信任感到深深的敬意。

年公社召开人民代表大会,我被选为公社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在吐尔逊艾力的帮助下,同年底又为我解决了一个工人指标,同时解决了非农户口。年,吐尔逊艾力又推荐我报考了新疆八一农学院首届经济管理干训班,带职圆了我的大学梦。在学习期间,正赶上“撤社建乡”,我在没有参加会议的情况下,当选为汉宾乡副乡长,年,从八一农学院毕业之后,吐鲁逊艾力调任市委副书记,我接任其为汉宾乡*委书记,三个月后我被选为市委委员。

在我担任汉宾乡*委书记期间,主持落实过很多四大队“平、调”的经济、土地、房产案子,我总要亲自找热西达洪哥问个明白,请他写个证明,因为他是最公正无私的。

我是年当选副主任离开大队,年调市委办公室主任离开汉宾乡,从~整整在汉宾乡呆了28年!

五、永志不忘知遇之恩的汉宾乡亲人

热西达洪哥去世时我去送葬了,我不是以乡*委书记的身份去的,我是带着10公斤救命的甜菜的恩情去的,是晚辈感恩去的。

我在八一农学院上学期间,年11月24日半夜梦见赛达洪哥去世了,我和他儿子沙比提腰缠白布站在大门前哭喊着“达达”(爸爸)……。我在暑假中多次去看过他,那时他双腿已完全不能动弹了。就在我梦后十天,公社生产干事排祖拉到学校来看我,我首先问赛达洪哥的情况,因为他们是邻居。排祖拉告诉我:24日早晨他去看望赛达洪,那时赛达洪已经病得很厉害,但他挣扎着坐起来,半躺在排祖拉怀中,安排他死后一定要通知的几个人,他轻声地断断续续地说出“*瑜是赶不回来了”时,头一歪断了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叨念我的人啊!

是赛达洪哥推荐我学了水利规划知识,我才有谋生的一技之长,才能到公社当临时工,才有以后的发展;您是我的恩人,我没有为您端过一杯茶,更没为您花一分钱,您没有得到我任何回报,您就走了!您走之夜,没有手机,没有电话,作为一个学生的我就在梦里哭泣,是心灵感应还是冥冥之中真有一种无形的信息在亲人中相互传递啊。

年5月16日,我正在地区科委办公室办公,行署门卫告诉我,吐尔逊艾力去世了!我急忙赶到吐尔逊艾力家,我抱着他的大儿子放声大哭……您刚刚享受副地级待遇从地区工会主席位子上退下来。您刚过60岁呀!我一直把他送到墓地。

15年后的年5月16日,我给他儿子打“今天是吐尔逊艾力哥去世15周年纪念日……”我还没说完,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哭声,原来是儿女们正聚在一起缅怀父亲呢,他(她)们在“*瑜哥.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日子啊!”我说,我能忘记吗?是吐尔逊艾力哥把连工人指标都没有的我提为公社*委秘书……没有他哪有我的今天啊!

年的宰牲节我还去看望九十岁的哈斯亚提汗阿姨了,但她已经不太清醒,哈丽黛告诉我她已经不认识人了。可是当女儿问妈妈这是谁来给你拜年了时,“不敏侬巴郎*瑜艾曼斯么!(这不就是我的儿子*瑜么)”我们都很惊奇:真是打碎骨头连着筋啊!不料十天后老人就走了!当我赶到她家,我抱着奴尔买买提嚎啕大哭:“我吃过多少美味佳肴,可我感到最好的饭还是妈妈做给我吃的那三盘拉面啊!”

我至今保留我的入*申请书和入*志愿书的复印件,我是年12月26日毛主席85周岁诞辰这天,看到*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公报时就写了入*申请书;我的入*志愿书上有吐尔逊艾力以乡*委书记身份,在*委决议栏里亲笔写下的*委决定;有时任*委委员赛达洪代表*委与我谈话的亲笔记录;有公社*委副书记兼机关支部书记张峻代表支部的签字;有我的入*介绍人、原*委秘书满保荣的介绍词……

“幸福不是在你成功时的喝彩多热烈,而是失意时有个声音对你说:朋友,别倒下;幸福不是你听过多少甜言蜜语,而是你伤心落泪时有人对你说:没事,有我在!”

年国家科技部考察团赴哈萨克斯坦等国。在驻哈使馆合影。(中为时任驻哈大使,现为驻俄大使李惠。左1*瑜)

*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哈斯亚提汗、热西达洪、赛达洪、吐尔逊艾力等众多各族父辈和兄弟姐妹是我生命之树的浇水、锄草、整枝和扶植者,我感谢生活,我感谢时代,我庆幸我来到伊犁,更庆幸我在汉宾乡生活二十多年!如今恩人们都离我而去了,但我要将这无言、永恒的真爱铭记心中,有生之年将这种真爱积极传递,为维护民族团结、构建和谐社会而努力!

作者简介

*瑜,年出生于湖南衡阳县,年休学来新疆伊宁市郊红星公社当社员,年后任汉宾公社副主任、副乡长、乡*委书记、伊宁市*委办公室主任、尼勒克县委副书记、伊犁地区科委*组书记等职;曾任市、县、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人大代表;伊犁地区民族团结先进个人;全国科技扶贫先进个人。年在州科技局副局长岗位上退休。

编者后记:

在那个强调斗争的时期,农牧区的“盲流”是一个歧视的字眼。我在新源县插队、工作10年,深深知道这个情况。消除这种社会歧视是在改革开放,大批经济移民进疆之后。

与此同时,年1月11日,中共中央作出《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指出:“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农村人民公社社员,成分一律定为公社社员,享有同其他社员一样的待遇。今后,他们在入学、招工、参*、入团、入*和分配工作等方面,主要应看本人的*治表现,不得歧视。”此篇文章主人公命运的最终改变,也正是这个时期。

常说:机遇只给那些有准备的人。*瑜不仅自己百折不挠,阳光上进,还有幸遇到了生产队和公社的好领导——汉宾乡副大队长热西达洪、大队书记赛达洪和公社书记吐尔逊艾力。这些普通的维吾尔族农村基层干部,不仅给了18岁的湖南青年生存、学习的条件,还一再给了他*治上的庇佑,人格上的尊严和工作上的信任。体现了那年月*的优良作风和少数民族干部对民族团结的维护。

编者:王红涛年9月23日

郭钧涛题字制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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