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做了父母的人或许有这样的经历,孩子持续发热,吃药打针效果不甚明显。可是当作受惊吓治疗,被掌握特殊技能的人安慰几句,或烧上几张黄裱纸,效果立竿见影。本文无意于介绍巫觋之术,只是因为多数人都搞不清其原因,但它又确实是现实中存在的现象,这些蒙着面纱的“奇异”现象姑且称之为“神秘文化”。
《儒林外史》是中国古典文学名著之一,它反映了积淀深厚的中国传统文化,书中多次涉及“神秘文化”,这些神秘文化,有的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荒唐可笑,是无稽之谈;可是也有不少现象,用现代人目前的科技手段,尚且无法给予合理的解释。它们深深地积淀于中华文化之中,甚到成了中华文化基因里不可或缺的重要文化要素,对人们的生活影响广泛而且深远。
经细心梳理,共发现《儒林外史》涉及到的神秘文化有十种,他们分别是:解梦、扶乩、相面、八字、走尸、怪兽、风水、算命、拆字和科场鬼怪。
首先,说说解梦,“梦”是一种奇特的现象,只要在百度里输入“解梦”二字,瞬间就会显示找到八千三百多万条相关信息,平时人们最熟悉的《周公解梦》就是通过梦中境象来预测未来的“学问”。解梦古来有之,李白就有诗句“忽复乘舟梦日边”,从这句诗引用的典故中,可知商汤之时人们就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解梦学说,当然这个故事是否真实还有待进一步证实。
《儒林外史》涉及的“梦”有两次,第一次“梅玖之梦”,梅玖考中秀才之后,他说,“就是侥幸的这一年,正月初一日,我梦见在一个极高的山上,天上的日头,不差不错,端端正正掉了下来,压在我的头上,惊出一身的汗;醒了摸一摸头,就像还有些热。那时不知什么原故,如今想来,好不有准!”这次的梦是他事后说出的,到底是否不可信,很难说得清。书中讲,听众便有执怀疑态度的。从“解梦”的角度来讲,梦见日头,乃是非常之梦,依阴阳旧说,日为阳,落到头上自是吉兆,再加上“梦日边”的传说,就更有意思了。
“梅玖的梦”是配角,真正要说的“梦”是王举人王惠的梦。
王举人笑道:“说起来竟是一场笑话:俺今年正月初一日,梦见看会试榜,弟中在上面是不消说了;那第三名也是汶上人,叫做荀玫。弟正疑惑我县里没有这一个姓荀的孝廉;谁知竟同著这个小学生的名字,难道和他同榜不成?”说罢,就哈哈大笑起来道:“可见梦作不得准!况且功名大事,总以文章为主,那里有什么鬼神?”
他的梦的的确确在后文中完全变成了现实,而且毫厘不差。即便是多年后荀玫中第三名进士都完全与其一致。这个梦运用现代的科技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有点离谱。《儒林外史》是小说,作者为增强文章的可读性,有其自由发挥的权利。毕竟写小说的人,弄得神秘点,更有看点。至于现实生活中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情况,就很找到了。
梅玖的梦说得真,煞有介事;王惠的梦说得虚,自己调侃。可是王惠梦想成真,梅玖后来参加乡试时引起学政范进的不满,要不是提及周进,就被赶出了,可见对这种神秘的“梦”文化,吴敬梓先生自己也未必真信。
当然,常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梦不在其列。
第二,《儒林外史》提到了一种神秘文化“扶乩”,最早知道这两个词是在《红楼梦》中,上初中时,语文教材里节选了葫芦僧乱断葫芦案的故事,其中提到了这个词;后来,读《红楼梦》时,又见到妙玉扶乩。二者一真一假遥相呼应,煞是好看。《儒林外史》中会扶乩的人是陈礼陈和甫,第七回中他主动拜见新中进士王惠与荀玫,向二人推销自己的成功案例。二人听了半信半疑,于是陈和甫现场操作,竟请来了关圣君。王惠得到的乩词是调寄《西江月》:
羡尔功名夏后,一枝高折鲜红。
大江烟浪杳无踪,两日黄堂坐拥。
只道骅骝开道,原来天府狡龙。
琴瑟琵琶路上逢,一盏醇醪心痛!
王惠的判词与其后的经历完全吻合,这正是小说中扶乩的神秘之处,让人读后都惊叹不已,可见吴敬梓先生对扶乩这种极为神秘的东西,并没有多少排斥之念。
荀玫的乩词就神秘多了,给这个少年及第的幸运儿三次都批了同一个字“服”,这个理解起来难度就大了,除了较近的文字里母亲去世要服孝外,荀进士的戏分太少了,主要是当道具出现,最后坏事儿,也是从别人口中说出,到底与这“服”字有没有关系,尚待进一步考证。
扶乩,是一种请神请仙的神秘活动,它底有没有依据呢?这需要找出确凿的证据,能证明神的存在,它才有立足的根基,而中国的神仙谱系又是个不断发展变化与演进的开放性体系,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材料能证明神的真正存在,所以“扶乩”目前只能被列入“迷信”之列。
第三,说一说相面,《儒林外史》中提到“相面”最多的情节是第十六回“大柳庄孝子事亲,乐清县贤宰爱士”,大柳庄的潘保正见到匡迥相貌非凡,判定他定非池中之物,必能飞黄腾达,所以极力关照。匡迥家中失火后屡受潘保正照顾,才得以渡过难关;他又在潘保正的介绍之下结识了自己一生的贵人李本瑛。匡迥虽然前期人生坎坷,甚至做过像陈世美一样的恶行,但最终成了贡生,这也算潘保正没看走眼。
相面之说,古已有之,楚汉相争之际,谋士蒯通即以观背之言劝韩信反汉自立。据说早在氏族时期相面之学就比较成熟,《汉书·艺文志》就有《相人》二十四卷。唐朝取士标准“身言书判”,“身”放在第一位。民间也有《麻衣相法》《水镜神相》《柳庄相法》等相术之书流传。清末,理学大师曾国藩也是相人大师,他著有《冰鉴》一书流传于世。
相面之说是说是否有依据,不敢妄下结论,但古语有训“相由心生”,确由其深刻道理,从一个人的外在气质,看他的内心世界,也并非很难之事。古时,信息工具不发达,人们能见到的人有限,有时还会出现对面相见不相识的情况。对那些知名度高的人,往往附会些异相,以示他迥于常人,这也是相术之士惯用的手法。比如,朱元璋到底长什么样,民间就说法不一。
拥有一副好的皮囊,在社交方面的确占有很大的优势,一般而言,第一印相给人的影响相当大。交往初期,先入之见会影响到以后人际关系的走向。所以,初次见面时,大家应当注重仪表,虽然不能改变自己的面貌,但可以使自己更整洁干练,给人留下美好印象。
《儒林外史》中的洪憨仙,就是善于化妆的高手,他本来与凤四老爷是同门,偏偏要扮得仙风道骨用来骗人钱财,吝啬之至的胡三公子,差一点就落入其彀,他大概就是掌握了“相法”之妙义吧……这个故事给人的启示是:与人交往,不但要观其形,听其言,更要重其行。
第四,再说说“八字”,我国古代历法采用的是阴历,即月历,用天干地支纪元法,“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称为十天干;“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称为十二地支。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依次相配,组成六十个基本单位,两者按固定的顺序相互配合,组成了干支纪元法。年月日时均用干支记录,这样一个人的出生年月日时就被表述为XX年XX月XX日XX时,八个干支就构成八字,因为它们天然被分成四组,被称为“四柱”。古人就根据“四柱”“八字”的阴阳相生相克来判别某个人一生的运势。据说唐代的袁天罡将其简化为“称骨算命”法。
鲁编修的女儿鲁小姐与蘧跣夫合婚时就请陈礼看了八字。其实,就是现在社会,好些人也还是讲究“八字”,在子女大婚这际将孩子的八字与对方匹配一下,看看是否合适。
吴敬梓先生信不信八字呢?他在第十七回设了这么一个情节,或许能对其观点探究一二。
浦墨卿道:“这位客姓黄,是戊辰的进士,而今选了我这宁波府郭县知县。他先年在京里同杨执中先生相与。杨执中却和赵爷相好,因他来浙,就写一封书子来会赵爷。赵爷那日不在家,不曾会。”景兰江道:“赵爷官府来拜的也多,会不着他也是常事。”浦墨卿道,“那日真正不在家。次日赵爷去回拜,会着,彼此叙说起来,你道奇也不奇?……”众人道:“有甚么奇处?”浦墨卿道:“那黄公竟与赵爷生的同年、同月、同日、同时!”众人一齐道:“这果然奇了!”浦墨卿道:“还有奇处。赵爷今年三十九岁,两个儿子,四个孙子,老两个夫妻齐眉,只却是个布衣;黄公中了一个进士,做任知县,却是三十岁上就断了弦,夫人没了。而今儿花女花也无。”支剑峰道:“这果然奇!同一个年、月、日、时,一个是这般境界,一个是那般境界,判然不合,可见‘五星’、‘子平’都是不相干的。”
他或许是借这几个人的口,来说明八字之说没有依据,至少他在怀疑它的不可信性。这同他所处的历史条件有关,我们无可厚非。可笑现在很多做父母的,为图孩子生下来有个好八字,竟凭借现代的医疗条件,人为控制孩子的出生时间,岂不谬哉?
说到“八字”,有时人们会理解这就是算命,其实算命的方式有很多。一般而言,算命之人将“八字”认为是命宫,人一生下来,大数已定,一般不会改变,算命是将“八字”与“易经”结合,通过六爻八卦测算人的流年运气,它是一个相当复的系统,此处不赘述。
第五十四回陈木南去见聘娘的时候,一个瞎子正在给她算卦。情形如下:
才进了来宾楼门,听见里面弹的三弦子响,是虔婆叫了一个男瞎子来替姑娘算命。陈木南把人参、黄连递与虔婆,坐下听算命。那瞎子道:“姑娘今年十七岁,大运交庚寅,寅与亥合,合着时上的贵人,该有个贵人星坐命。就是四正有些不利,吊动了一个计都星,在里面作扰,有些啾卿不安,却不碍大事。莫怪我直谈,姑娘命里犯一个华盖星,却要记一个佛名,应破了才好。将来从一个贵人,还要戴凤冠霞帔,有太太之分哩。”说完,横着三弦弹着,又唱一回,起身要去。
这个瞎子算卦纯是姑妄之言,毫无根据可谈。而且还谈到他们的生意都被陈和甫给抢走了。从这个对话可以推测出瞎子们算卦的水平,难以让人恭维。八字算命是中国神秘文化里极为重要的元素,大到婚姻大事,小到流年运势,均能看到它的身影,它深入人心,已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基因。从书中可看出吴敬梓先生对它持辩证怀疑态度。
《儒林外史》中也提到测字这个行当,匡迥作过,但从他的经历来看,无非是糊弄碗饭吃,其预测的功能接近于零;致于陈和甫的儿子也拆字,他是个酒肉穿肠过的烂人,更难说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了。吴先生虽然对这个职业进行了描述,但更多的却是对它的嘲笑与讽刺。
第五,诈尸与怪兽,这两种现象玄之又玄。怪兽很早就有相关的传说,据说“年”就是一种怪兽,每至冬季就降临人间,暴虐贪婪,嗜杀成性,给人类造成的危害极大。类似“年”的怪兽,古代文献中有比较多的记载,像《山海经》《淮南子》等均可寻到。《儒林外史》在郭孝子寻父的途中多次提到“怪兽”,有名字的是“罴九”,还有一个凶兽不知何物,残忍异常,武力值极高,可是死得却不明不白。
那东西浑身雪白,头上一只角,两只眼就象两盏大红灯笼,直着身子走来。郭孝子认不得是个甚么东西。只见那东西走近跟前,便坐下了。老虎忙到坑里去寻人。见没有了人,老虎慌做一堆儿。那东西大怒,伸过爪来,一掌就把虎头打掉了,老虎死在地下。那东西抖擞身上的毛,发起威来,回头一望,望见月亮地下照着树枝头上有个人,就狠命的往树枝上一扑。扑冒失了,跌了下来,又尽力往上一扑,离郭孝子只得一尺远。郭孝子道:“我今番却休了!”不想那树上一根枯干,恰好对着那东西的肚皮上。后来的这一扑,力太猛了,这枯干戳进肚皮,有一尺多深浅。那东西急了,这枯干越摇越戳的深进去。那东西使尽力气,急了半夜,挂在树上死了。
写它们大概是为了渲染郭孝子寻父之艰难,以更加凸显他的忠孝。也可能是为后文萧采萧云仙的出现张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自然会孕出超世之才,当然这只是一点妄测。
“怪兽”现象应当是人们对未知领域的恐惧与不安的体现,“百慕大”是个神奇的地方,传说那里就有怪兽出没;十多年前深受孩子们喜爱的《奥特曼》,每集里面都有怪兽降临,这也是人们对未来社会的不可预见性的焦虑的表现。当然上述怪兽与《儒林外史》里的怪兽不相干。
致于“诈尸”,只是在传说中听说过,在林正英的捉鬼的影视中见过,还有就是在湘西文学中见过赶尸之说,具体是什么情况,不真不了解。第三十五回庄绍光辞官离京途中遇到“走尸”,也只是当作离奇的事情写在文中,尚未悟出有何深意。
这些奇异怪特的事情,是不足为信的,聊供人解闷解颐尚可,若信其真有,则岂止谬以千里。
第六,书中多次涉及到“风水”,风水即堪舆,同八字算命一样,是中国神秘文化时的核心要件之一。《儒林外史》提及“风水”主要集中在第四十四回、四十五回。最精彩的地方是迟衡山论风水:
“先生,只要地下干暖,无风无蚁,得安先人,足矣。那些发富发贵的话,都听不得。”
“有一首诗念与先生听:‘气散风冲那可居,先生理骨理何如?日中尚未逃兵解,世上人犹信《葬书》!’这是前人吊郭公墓的诗。小弟最恨而今术士托于郭噗之说,动辄便说:‘这地可发鼎甲,可出状元。’请教先生:状元官号始于唐朝,郭噗晋人,何得知唐有此等官号,就先立一法,说是个甚么样的地就出这一件东西?这可笑的紧!若说古人封拜都在地理上看得出来,试问淮阴葬母,行营高敞地,而淮阴王侯之贵,不免三族之诛,这地是凶是吉?”
武正又用一事例为佐证,即施二先生信风水以致瞎掉双目的故事,风水之说扑朔迷离,似水中捞月,难得其实。
又提到余敷、余殷二人尝土辨风水,这更是闻所未闻,想必也只是弄个噱头,故作神迷罢了。他们还说“荷花出水”穴情,想必也是指物命名的无稽之谈。
从几段文字我们略可看出,吴先生对风水之论信居少,讽居多,并暗示人们没有必要为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竭虑殚智。现在想想,若真的风水之论成立,那就该有永恒的王朝,永贵的家族才对,那“富不过三代”的谶语也就不复存在了。
第七,最神秘地莫过于科场鬼文化,“子不语怪力乱神”偏偏《儒林外史》中,将为国家选拔人才的神圣的科场渲染得阴森恐怖。
布政司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放开遮阳,大人又行过了礼。布政司书办跪请七曲文昌开化梓潼帝君进场来主试,请魁星老爷进场来放光。
每号门前还有一首红旗,底下还有一首黑旗。那红旗底下是给下场人的恩鬼墩着;黑旗底下是给下场人的怨鬼墩着。到这时候,大人上了公座坐了。书办点道:‘恩鬼进,怨鬼进。’两边齐烧纸钱。只见一阵阴风,飒飒的响,滚了进来,跟着烧的纸钱滚到红旗、黑旗底下去了。
当然这两段文字都是汤家老大说出来的,可信度极低,但它们偏偏能证明一点,人们对科场的敬畏之心之重,也说明人们对科场充满了神秘之感。
周进未中之前曾在贡院大哭大闹。前面提到的王惠也说自己文章的最后两股非自己所作,而是五鬼助力。这里面有吴先生对事事无常的无奈,也有对无能之辈取中的嘲讽,也可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三言二拍》也有涉及科场遇鬼的故事,也不足为凭,供人取乐而已。
中国神秘文化由来已久,它源自最初人们对各种奇异物象无法解说,故托之于神灵,它的产生要远远早于龟甲兽骨上的卜辞。董仲舒的《春秋繁露》正式将天人感应论置于治国理政层面;干宝的《搜神记》,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也多记载奇异怪特之事;佛典兴起宣扬因果报应,生死轮回,也有许多小故事讲些神秘文化。
这些神秘文化逐渐积淀于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之中,逐渐形成一个系统的整体,当然,伴随时代的发展与科技的进步,人们对奇异现象的认识会越来越科学,越来越理性,各种神秘的现象,会逐渐揭开其神秘的面纱,还原其本来面目。在《儒林外史》中吴敬梓虽已对很多现象表示怀疑,但他无法拿出证据,只得表现出他的模棱两可的思辨态度。他对有无数事例证明荒诞不经的神秘文化的批判却是毫不留情的。
《儒林外史》是讽刺小说的扛鼎之作,它如实在反映了明清时期社会的风俗人情,特别上反映了那个时期儒林诸人的精神风貌。因为神秘文化是中华文化的基本元素之一,就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书中,今天撰文,对其进行浅薄分析,阐述的是自己的一孔之见,以抛砖引玉,请大方之家多多指正。
“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引用此句与大家共勉。